“残灯如豆，梦里故人声未远。”

——

夜色沉沉，漫天星辰被乌云吞噬，冷风穿过林间枯枝，似哭似诉。

青川郡西，阮家故宅。

火光未尽，残垣断瓦之下，是一片鲜红血迹。空气中弥漫着焦木与血腥混合的味道，呛人心魂。

阮栖蜷缩在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旁，怀中，是她的母亲。那盏陪她十六年，从未熄灭的护灵灯，此刻也只剩跳动的最后一点灯芯，风一吹，便碎成一缕青烟。

“娘……”她低声哽咽，泪水早已干涸，眼底一片死寂。

这一夜，她失去了全部。

父亲战死于府前广场，灵力反噬之下血洒当场。

哥哥阮铮在她眼前被灵阵封困，挣扎着落入万丈深渊，生死不明。

阮家——一个曾令青川郡修士敬畏三分的符阵世家，在短短半个时辰间，被人屠尽。

她不知道仇人是谁。

只知道对方熟悉阮家的所有防御阵图，甚至能在护宗大阵开启前将其反锁。

那是内鬼。

也是灭门。

她跪在残砖断瓦间，将母亲轻轻放入亲手挖出的灵土之中。一块块血迹斑斑的瓦片砌成粗陋的墓冢，灵符作衣，阵盘为棺。

“阿栖活着，会亲手替您立碑……”她轻声说道，握着那柄早已裂开的乌木伞——“浮光”，是父亲留给她的成年礼。

她还未正式认主，它却已在危难时刻护她而生，撑开一伞灵光，将她与最后的血脉残魂挡住。

她知道自己不能死。

她还要复仇。

还要找到哥哥。

那一夜，她扶着浮光，踏出血火地狱，目光冷寂如霜，朝北而行。

她要拜入九玄山，要活下去，要变强。

命运的齿轮，从此悄然转动。

——

三年后 · 九玄山 · 外门试炼场

“快快快！都让开！本公子今日要看天才试炼，不得耽误！”

云执一身白衣，衬着三千青丝随风飞扬。眉目如画，眼神里却带着几分世家子弟惯有的张狂。

他扇子一挥，名唤“醉白”，扇骨绘山河，扇面隐雷纹。

他是云家嫡子，南州修界三大灵脉世家之一。云家以音律控灵见长，传承自古。

云执虽是纨绔出身，却早年觉醒六灵根：暗、火、雷、木、水、土——其中暗灵根极为罕见，被誉为“生于阴影之王”。

只是他向来嬉笑怒骂、不务正业，外人皆以为他是废物世子。

可真正知他的人，都知道他是“遇强则强”的怪物，越是生死之境，越是可怖无比。

云家祖地在南州云岭山，是一座半音半战之派，既通灵音之道，又不弃近身搏杀。云执年少时被长兄云澜打压，从不被长老看好，却在十六岁那年，于云家秘境内击败三头雷蟒，强行认主一上古古筝“镜幽”。

那是他的第二灵器。

也是他隐藏三年的秘密。

今日，他本不打算露面，却听说那位“阵修妖孽”终于要正式突破外门，入内门。

“今日是外门弟子试阵之日？”

“对，听说有个新入门三年却无人敢招惹的阵修——阮栖。”

云执嘴角扬起，转头望向试阵场：“听着到像个病美人。”他低声一笑，眼中却闪过一抹藏不住的锐意

——

场中少女立于灵阵中央，一袭月白布衣，伞立于身侧，衣袂翻飞。

她眉目清冷，眼神淡漠，气质如雪中青松，不怒自威。有人惊叹她的容貌，也有人惧她出手未动，敌已退散。

她三年未曾败绩。

而今日，对阵者却是内门试炼过的符剑双修。

“认输。”她淡声。

对方刚欲冷笑，忽然脚下符文飞起，九星连珠，化作囚笼将其困于原地，一息之后，丹田炸裂，被强行封灵。

台下一片死寂。

“她，她才炼气十二阶……却破了内门金丹初期！”

“她是怪物吗？”

云执却轻轻敲了敲扇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未明的兴味。

“阮栖……”他轻声念了一遍，眸中忽闪过一抹久违的认真。

“本公子……要定你了。”

而就在试阵场外，另一道目光自黑影中投来。

那是一名白衣男子，容貌俊朗，神情冷漠。他望着场中少女，眼中闪过一抹震动。

“……小妹。”

他正是阮铮，失踪三年，归来无声。

“重逢未语，风掠心弦。”

——

试阵之后，九玄山外门石阶间。

阮栖静静伫立，浮光伞垂于手边，身后是燃尽的云霞与飘散的灵雾。

她没有回头。

但她知道，那个人还在远远看着她。

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中藏着一股熟悉的痛。

“……你，终究还是活着。”她低语，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自那夜噩梦般的逃亡，她便断了对亲情的念头，只留下仇恨为火，血海为路。

而今，她要往上走。

再无回头之日。

——

与此同时，九玄山内门主殿之上。

掌教与长老们正在审议一件事——将阮栖破格收入内门，赐九玄令。

一名灵阵长老道：“此女灵阵天赋极佳，已自行布出五阶困灵阵，甚至在丹田未稳之时强破内门金丹修者。”

另一位女长老却皱眉：“此女出身神秘，灵根异变，身带伞器，恐有外域之嫌。”

掌教缓缓睁眼，看向殿中众人。

“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否登顶。”

一语落地，九玄金令落入侍者手中。

“传令：阮栖，自今日起，入内门第一堂，观星楼修行。”

——

观星楼。

初雪未至，楼外冷风猎猎。

阮栖步入长阶，恰好迎上一人。

云执倚着玉栏，望着她微笑，那笑意仿佛清风拂柳，又似……

戏谑中带着认真。

“阮栖。”他唤她名字，声音低柔。

“云执。”她回得冷淡。

他似不在意，只轻轻打开醉白，扇子遮住半面颜。

“想请姑娘喝盏茶。”

阮栖一顿，摇头：“无暇。”

“那便改日。”他不恼，反倒笑得更深。

“姑娘这副冷样子，倒让我更想看你……动情的模样。”

阮栖转身离去，只留下三个字。

“你，不配。”

——

云执站在雪雾中，摇着扇子轻叹。

“真难追啊。”

但他的眼神，罕见地认真。

“但也……真好看。”

“人心难测，山高雪冷。”

入冬后的九玄山，天光清寒，万物肃穆。山门之巅的观星楼，耸立云端，仿佛一柄通天古剑，直指苍穹。

此处原为九玄山镇宗之地，非内门核心弟子不得踏足，而今因一纸金令，迎来了新主——阮栖。

少女静静站在观星楼前，一袭素衣，黑发如瀑，浮光伞静静立于身侧，映着微雪的光辉。

那一刻，众人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冰冷而锋锐，宛如霜刃出鞘。

而她眸中无悲无喜，只一眼望尽这座她即将翻越的高山。

——

“阮师妹，别来无恙。”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阶下传来。

阮栖微转首，便见少女提剑而上，鬓边插着一枝银杏木钗，笑意明快，气质爽朗。

“安则梓。”阮栖唇角微动，露出难得一见的柔和。

安则梓，一位雷灵根修者，自幼身在修真贵族世家，却从不倚势傲人。她与阮栖一同在外门修行三年，自试炼初始便与她并肩作战，是少数知道阮家往事却从不探问的知己。

她眼里没有怜悯，只有平等。

“你果然杀进内门了。”安则梓将长鞭缠回腰间，靠近她身旁，“说好一起登顶，若你走太快，我可追不上。”

“你追得上。”阮栖淡声道，“我等你。”

安则梓一怔，笑容加深：“这话我记着了，哪日你回头，可别忘了我。”

两人相视一笑，雪落无声。

——

观星楼内。

灵气浓郁如潮，阵纹隐隐浮现墙壁与地面之间。此处为观天测命之地，亦藏有九玄山最上乘的阵法典籍。

阮栖独居一阁，白日修阵绘符，夜里参悟星轨道图。

她总是沉默，却极少失神。除非……梦里回到那一夜残火中，依稀听到母亲唤她的声音。

她记得那声音温柔而坚定，临死前仍道：“阿栖，活下去，不要恨。恨会毁了你。”

可她偏要恨。

没有恨，她撑不到今日。

没有恨，她等不到再见哥哥的一天。

——

这日夜深，楼外忽传瑟瑟雪声。

阮栖睁眼而起，推开窗户，一身白衣的少年正坐在石栏上，手中摇着醉白扇。

“你为何在这？”她皱眉。

云执像是等了许久，扇子遮面，笑意轻浮。

“夜里睡不着，想来看看你。”

“你无聊。”

“你不也是？”他反问，“此处灵气逼人，却瞳光晦暗，分明未入定。”

阮栖不语。

云执叹道：“这观星楼太冷，像极了你。”

“你话真多。”她冷冷道，欲关窗，却被他一句轻声拦住。

“你要复仇，我看得出来。”

这句话像是投石入水，令她眉眼瞬间凝霜。

他却无惧，只静静看着她，语气忽而沉稳：“你走的，是一条血路。阮栖，这种路很难一个人走。”

“关你什么事？”

“因为……”他微微一笑，眼中却透着认真。

“我想陪你。”

他不说喜欢，也不言怜悯。只是以一己之力，想并肩与她看尽风雪山河。

阮栖没有回应，只轻轻将窗阖上。

可这一夜，她第一次没做梦。

——

次日清晨，观星楼下，一位白衣少女缓步而来。

她眉目温婉，眼神却透着几分冷锐。身后跟着数名内门弟子，言笑之间皆是阿谀奉承之意。

她，是千雪馨。

丹修兼法修，火灵与冰灵根同时显现。年仅十八，已入金丹巅峰，且为宗内真传弟子，地位不下掌教亲传。

她本是九玄山最耀眼的女修，却被突如其来的“阮栖”一夜间取代了风头。

嫉妒与疑心，在她心中暗暗发酵。

她站在观星楼前，望着那高阁中独居的女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阮栖。”她轻声低语。

“你抢走了我该有的一切……我会让你连命都留不下。”

风雪初临，杀机暗藏。

命运的棋盘，终于落下第二子。

——

几日后，观星楼下。

九玄山内门召集新晋弟子，由第二长老亲自讲授山规与灵识之道。

阮栖站于人群最后，眼神淡然，不动如松。她一如往常独来独往，不喜与人交谈，安则梓虽时有言语，但也知分寸，不多打扰。

忽而，人群前方传来一阵轻笑：

“这位师妹，可是那位‘外门破金丹’的阵修？”

声音甜美，却带着一丝别样的冷意。

众人回头，一位白衣女子走出，腰间佩剑为三阶寒霜灵刃，眉眼如画，气质冷峻。

“是千雪馨！”

“听说她在宗门秘录试炼中斩下冰魄灵焰，天资不输掌教亲传，竟然还特地来找阮栖？”

风声渐止，众人目光落在二人之间。

阮栖未动，只道：“有事直说。”

千雪馨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师妹初入内门，未曾识礼，想来不知‘灵峰比’的规矩。”

“每月初三，内门弟子可挑战新人，一者试心，二者取令。”

“我来，是为了这一战。”

说罢，她拂袖一指，灵气如霜雪爆发，凝于指端，化出一枚金色比斗符。

“你若不接，便算弃权，日后不得登灵台，更无资格夺星令主位。”

四周人一惊——灵台之战，是九玄山年轻弟子的试金石。唯有问鼎灵台，方可接触宗门真正核心——星落台秘境！

而星落台，便是千雪馨三年前踏入金丹的起点。

她这是……要扼杀阮栖于起步！

阮栖眸光微闪，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抬手，灵力涌动，浮光伞轻轻旋开，一片灵辉如水流泻。

“我接。”

声音清冷，似风穿雪林，落地有声。

安则梓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上前。

云执这时却从旁人群中走出，扇子收起，眸中带霜：“你要与她斗，先过我这一关。”

千雪馨一怔：“云师兄？”

“她是我认的人。”云执淡淡道，目光冰冷，“你若伤她一分，我便……还你十倍。”

这一瞬，众人哗然。

千雪馨脸色微变，却强行冷笑：“云执，你我皆为真传，何时轮到你为外门出身的小阵修开口？”

云执懒得争辩，只缓缓拨开扇面，九道音符隐入灵气。

“试试看就是。”

——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可就在此时，一道金光自远空而来，化作金令长卷，落于众人头顶。

【宗门告令：十日后开启星落台秘境试炼，准入弟子：阮栖、千雪馨、云执、安则梓、墨斐五人。其余候补，至灵榜决议前不予参与。】

众人哗然。

千雪馨眼中终于涌出怒意。

“掌教……竟然让她提前入秘境？”

而云执，却笑了：“看来老头子还是有眼光的。”

他回身，望向少女的背影。

阮栖没有转头，只握紧了浮光伞。

她知道，真正的对局，从此开始。

星落台秘境之中，传闻藏有上古仙阵残图，亦有遗落灵器、契主之印，凶险非常，若非核心弟子不得入内。

可这一次，因她——局势提前引爆。

而她的仇人，或许……就藏在秘境之中。

——